第40章 戏中人（2 / 2）
“我的工作虽然忙，可是下了班，我所有的时间都用来陪你了啊，是你说你喜欢跟我待在家里的，你想去旅游你告诉我啊，我请假陪你去就是了，你为什么要……”
海城说着说着突然停住了，他想起了中午接的那个电话，那个困扰着他的电话突然有了合理的解释，手在发抖，他握紧了拳头，眼神里满是伤痛，颤着声调问程清泉：
“上周......你骗我说带学生去写生，是跟他......跟他去旅游了吗……”
“对！我们去了海边，过了很开心的一周，我们……”
程清泉话没说完，海城听不下去气得抬手想要打他，手举在半空中，却无法落下，即使这个人骗了他背叛了他，他气极了却依然下不了手打他。
霍起州见海城举起手要打程清泉，立刻将程清泉往后一拉，挡在了程清泉面前，霍起州的身高也有一米八六，虽然不及海城高，也不如海城能打，但他一心想护着身后的程清泉，气势上倒也不输海城。
霍起州挡住了程清泉，海城看不到程清泉的脸，他看着霍起州对他防备的态度，突然觉得很讽刺，贼喊捉贼，他笑了几声，笑出了眼泪，他一边流泪一边问霍起州身后的程清泉：
“清泉，你真的要他......不要我吗？”
程清泉没有回答，他靠在霍起州背后捂着嘴已经泪流满面，他怕海城听出他的哭腔，他一句话都不敢说。
“好……好……”
海城往后退了两步，倒吸一口冷气，绝望的颤声喊道：
“程清泉，你毁了我！你毁了我们的一切！！”
海城喊完这句话，踉跄着，步伐不稳的转身离开，他觉得恶心，他不想再多待一秒，也不想再多看这两个人一眼，他的一颗真心被他们无情的掏了出来，践踏在脚下，踩得血肉模糊。
马上要跨年了，过完一月一日，就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七年，可是他们的爱情，没能撑到七年之痒便已经走到了终点。
看着海城走远，霍起州转身想安慰程清泉，还没开口，程清泉便虚软的倒在了他怀里，霍起州连忙拥住程清泉，担心的问：
“程老师，头晕吗？您靠着我，我扶您回车上。”
程清泉点了点头，他脸上挂着泪，虚弱的睁着眼，深深的看着海城离去的方向，他想再看海城的背影一眼，可是海城已经走得太远，他看不清海城的背影，一眼望去，只有路边迎接圣诞节的霓虹灯在闪烁。
他收回视线，脱力的靠在霍起州身上，在霍起州的搀扶下，缓慢的走到了霍起州的车边，坐进了副驾驶。
回家的路上，程清泉靠在座椅里，一直痛苦的紧闭着眼睛，海城的声音在他脑海里不断回响，不停的对他喊：你毁了我！你毁了我们的一切！
程清泉拽紧了胸口的大衣，他的胸口疼得厉害，除了母亲去世和海城受伤昏迷，他三十四年遭遇的所有伤痛加起来，都不及他现在心痛的千万分之一。
他成功的让海城相信了他的不忠，也成功的将他今生唯一的欢喜亲手埋葬，他最后的任务完成了，在他所剩不多的时间里，他要做的事就只剩下静静的等待死亡。
离了海城，前路皆是苦楚，不会再有一分甜蜜。
回到程清泉瑞京花园的家，霍起州将程清泉扶坐在沙发上，白天他已经找人打扫过卫生，生活用品也一一买齐，他去到厨房倒了杯温水，送到程清泉面前。
程清泉接过水杯，佝着上身，双手捧着喝了一口，想起海城受伤的眼神，他觉得悲痛至极，眼泪一颗颗落下，滴在杯里，与杯中的水融为一体。
霍起州见程清泉流泪了，连忙抽了一张纸巾，上前替程清泉擦眼泪，程清泉的每一滴泪都好似烫在他心里，他见不得程清泉哭。
程清泉自知失态，他接过霍起州手中的纸巾，擦干净脸上的眼泪，控制住情绪，看着霍起州被打得发红的嘴角，抱歉的说：
“对不起，起州，害你受伤了。”
“这点小伤不算什么，程老师您别跟我这么客气。”
霍起州坐到沙发上，心疼的看向程清泉，为了程清泉，他这条命都可以舍弃，何况是这一点小伤，看着程清泉失魂落魄的样子，霍起州仿佛怕惊了程清泉一般，温柔又小心的问：
“程老师，您这又是何苦呢，您这么舍不得他，又这么爱他，为什么一定要跟他分开，要这么苦了自己。”
听了霍起州的话，程清泉心想，是啊，离开海城他痛不欲生，为什么一定要让自己所剩无几的日子过得这么痛苦，海城不一定会为他殉情，也许他死后，海城能够走出悲伤，振作起来。
可是他不敢赌，那是海城啊，他最爱的海城，他不敢赌。
程清泉握着水杯，抬眼看着霍起州，回答道：“你别看他三十一岁的人了，长得又高大，看起来好像很酷的样子，其实他这个人从小就一路顺遂，没吃过什么苦，性格孩子气得很。在一起六年，他太依赖我了，如果我们一直这么相爱下去，失去了我他很可能会想不开。这样分手是最好的，我的癌细胞还没有远端扩散，我再治一治，等扩散了我就不治了，把这房子卖了，跟你回岳家村，卖房子的钱就给村里扩建学校，等将来我死了……”
谈到死亡，程清泉握着水杯的手微微发抖，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等我死了……不要火化，火化要开死亡证明，会有记录，把我秘密的土葬了，尽量瞒住他，时间久了，就算哪天他知道了我的死讯，时过境迁，对他来说，死的也只是那个曾经爱过又背叛了他的人……一个人是不会为他恨的人放弃生命的，只要他恨我怨我，他就能活，我已经没有未来了，我保不住自己，可是我拼了我的命，拼了我的一切都要保住他。”
“程老师……”
听着程清泉交代后事，霍起州强忍着眼泪，心痛得想立刻将程清泉拥入怀中，可是他没有资格这么做，他对眼前的人有着满腔的爱意，却只能深藏心底，刻意的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如果程清泉知道了他的心意，一定会疏远他，他情愿程清泉就像现在这样，认为他对他只是敬爱，至少在程清泉最后的时光里，他还能陪在他身旁。
“程老师，您别这么悲观，我找我哥问过北京的专家，小细胞肺癌对化疗敏感，坚持治疗会有效果的，局限期五年生存率有百分之二三十，还是有希望的，不行的话我带您去北京治，去美国治，总会有办法的。”
“起州......我查过资料的，小细胞肺癌在美国也是个医学难题，我一向都不是一个幸运儿，那百分之二三十的几率，哪轮得到我，而且…..对现在的我来说，活五年和活一两年，其实没什么区别。”
程清泉自嘲的笑了笑，转移话题微笑着问：“你哥还好吗？”
“他挺好的，要不是被他的爱人拴着走不了，他也想来看看您，您是我们兄弟俩的恩人，他说无论如何都会尽最大的努力帮您治病，要是这里效果不行，我就带您去北京，去美国。”
霍起州一心只关心着程清泉，将话题又带了回来，程清泉感动于霍起州的一番心意，可是让霍起州帮着他骗海城，他已经十分内疚，不想再麻烦霍起州了。
“谢谢你们的好意，我在这治疗就行了，小细胞肺癌没什么靶向药可吃，就只能放化疗，肿瘤医院化疗经验很丰富，没问题的。让你帮我骗海城，污了你的名誉，还害你挨了打，我已经很内疚了，不能再给你添麻烦。”
“什么名誉不名誉的，我根本不在乎那些。”
霍起州无所谓的摇摇头，看着程清泉关切的问：“下一次化疗是什么时候？我陪您去。”
“不用了，你回村子里去吧，你去忙你的，化疗的时候，我会住院的，医院有护士照顾。”
“那出院了呢？回家谁照顾您？”
程清泉淡然一笑：“我可以照顾自己，你放心。”
“程老师……”霍起州态度坚决的说：“您就别逞强了，化疗完那么虚弱，您回家怎么照顾自己，而且您不是想瞒着他吗，有我在身边，才能骗得更像吧？”
霍起州的话，说服了程清泉，确实，他不能保证海城不会再来找他，有霍起州在，一切都会看起来更加可信。
“可是……你在村子里的工作……”
“村子里一切都上了轨道，我在村子里也没有官职，就是个投资人，现在通信这么方便，他们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也可以跟我视频联系，实在需要我的时候，我回去一趟就是了，反正也不远。”
霍起州的语气非常真诚，程清泉不再坚持，他放下水杯，看着霍起州嘴角的伤，伸出冰凉的手触上霍起州的嘴角，担心的说：
“还是去买点药膏来擦擦吧，这个家里也有药膏，可是都已经过期了。”
程清泉的手指触上霍起州嘴角的那一瞬，霍起州浑身一阵触电般的发麻，电流从他的嘴角扩散至全身，即使生病气色不佳，程清泉也依然好看得很，大卧蚕衬得一双漂亮的眼睛含情脉脉。
看着程清泉的眼睛，霍起州的心脏失去节奏的乱蹦着，他拿过程清泉喝过的水杯，慌张的站起来，故作镇定的说：
“这点伤没事的……水凉了，我去给您倒杯热的。”
霍起州逃到了厨房，他有些口干舌燥，程清泉喝过的杯子里还剩半杯水，已经凉了，杯子里滴进过几滴程清泉的眼泪，他看着杯子里的水，觉得这半杯有程清泉眼泪的白开水，胜过一切琼浆玉露，他仰头，将那半杯水一饮而尽。
喝完这半杯水，霍起州才惊觉自己刚才的行为有多痴汉，他对自己一阵嫌恶，连忙打开水龙头，仔细的清洗干净杯子，给程清泉重新倒了杯温水，端到客厅。
客厅已经不见程清泉人影，霍起州将水杯放在茶几上，走到卧室去寻找程清泉。
次卧开着灯，霍起州准备了两套床上用品，主卧程清泉的床他已经铺好了，次卧他睡的床，他本想睡前再铺，没想到程清泉已经先他一步，为他铺好了床单。
霍起州走过去接过程清泉手中的被套，微笑着说：“我来吧，您去洗漱早点休息，今天一定很累了。”
“嗯……那我先去洗。”
程清泉没有再逞强，铺完床单他已经觉得累了，确实没力气再套被套，他对霍起州笑了笑，去了浴室洗漱。
浴室里有霍起州准备的新洗漱用品，程清泉环顾了一圈浴室，这里是他和海城最初生活过的家，热恋中的他们，每天早晚都挤在水池边一起刷牙，看着镜子中的彼此，满嘴泡沫的笑得甜蜜。
那时候他二十八岁，海城二十五岁，那时的他还存着侥幸心理，以为癌症不会复发，以为自己可以陪着海城相爱到白头，丝毫不知前路艰辛。
他打开镜子旁的壁柜，壁柜里还放着几年前他和海城用过的牙刷，同样款式不同颜色，深蓝的是海城的，薄荷绿的是他的。
程清泉手指触上深蓝的那支牙刷，海城刷牙总是很重，刷毛被他刷得变了形，他将深蓝色的牙刷从玻璃杯里抽出，捂在胸口，紧紧的捂着，他紧闭着眼睛，五官痛苦的皱起，眼泪从眼缝不停滑落。
与海城才分开一两个小时，他已经觉得难捱得要撑不下去，对海城的思念切切在心，他不知道接下来的一周一月一年，该如何度过，他甚至希望他肺里的癌细胞立刻扩散至全身，今晚睡着后便不要再醒来。
没有海城，他一点都不期盼明早的太阳，一向坚韧，面对骨癌截肢，目睹母亲自杀都未曾想过死亡的他，第一次有了轻生的念头。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