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全(2 / 2)
脑海里无知无觉又响起了展愚大师辞别前的那句告诫:“世间安得两全事,得到些什么,总是要失去些什么,谢施主,做人不可太贪心了……”
“凭什么,”谢阔死死抠住腕上展愚那秃驴留下的静心佛珠,咬着牙冷冷道,“为何就不能‘两全’呢?如果我就偏要两全呢!”
“天下和箢箢……我都要。”
谢阔闭上眼,慢条斯理地在脑海里捋起如今的情势来:当年英宗皇帝借那个假公主作局逼广宁王出走辽东时用到的宫女,在事发之后由当时还是太子的英宗皇帝以“不宜惊动母后”为由,本该被乱棍打死就此掩下,却被当时暗地里为东宫做事的谢阔拦下,然后借着如今的时局送到了广宁王府上,以广宁王的为人,知道英宗皇帝如此忌惮他,收拾完这场残局后,怕是再也不愿回洛阳这个伤心地了,箢箢身边的亲人一个一个走干净,到最后,就只剩下自己了。
下一步,只要再借傅白礼之力……等到事态平息,自己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开口求娶了。
唯一的差错就是顾子息。
谢阔抿了抿唇,好悬才压抑住心口的戾气,顾子息与苏幼安不一样,庄秉就是再在苏府住个十年八年,谢阔都不着急,因为他很清楚庄秉对着苏枕那张与自己七八分肖似的脸心里想得会是谁,他更清楚,庄秉心里喜欢的究竟是怎样的人。
——光风霁月,君子端方,就如当年在琼林宴上刚刚出世的自己一样,无外乎此。
苏幼安心机叵测,手段龌龊,庄秉越了解只会越失望,那压根就不会是她喜欢的模样。
但顾子息是。
当年的谢云若是,如今的谢云若不是。
他从深渊的噩梦里重返人间,为了当年的那一出血案而来,为了向当年做尽一切的罪魁祸首提起屠刀,早已被同化成了与对方相差无几的模样。
一样的机关算尽,一样的冷血无情。
有时候谢阔深夜惊醒,都会惊诧于自己如今那光鲜皮囊下的破肚烂肠……只是即便如此,他仍不愿意轻易放手。
如果箢箢她……某个想法在心里浮起的那一瞬间便让谢阔的五脏六腑都被搅着抽痛了起来,他知道自己如今有多不堪,他做了太多根本就不敢让庄秉窥得一丝半毫形迹的事情,他手上染满了鲜血,而那里面,有一部分,是庄秉万万不能接受的她亲人的血。
谢阔一心想瞒下一辈子,但他更明白,如果有朝一日所有的真相都大白于阳光之下,他们之间离彻底反目也不远了。
其实从头到尾,谢阔真心想问庄秉的也就只有那么一句话:“如果没有苒苒的死,我们之间,还能好好地走下去么?”
他为了能做到这一句,恨不得将整个人的心血都呕干沥净,但到头来,却连亲自问出口的的勇气都快没了。
谢阔自然看得出来,重生后的庄秉一直想与自己断个干净,不对,应该是从始至终,让庄秉在亲人和自己之间做选择,谢阔都永远被她“割舍”的那个。
如果她非要如此……其实顾栖也还是个不错的选择。
顾子息是个真正的君子,谢阔自叹弗如,也许从一开始,对方就是更适合庄秉的那个。
谢阔闭了闭眼,死死拽住腕间的佛珠,他知道,有些路,可能终究只能要他一个人去走,只能一个人。
他明白的,他只是,有一点点不甘心。
如何都不甘心。
因为,那是他的真心所在,那是他的“两全”之一。
“我只是想不明白,”谢阔在心里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是想问庄秉还是只是问自己,“凭什么每次被‘割舍’下的,就非得是我呢?”
就算这一世你亲人离散,就算这辈子早就已经没有了所谓的“庄秉公主”,就算十年隔阂不平,就算我给你一点一点撕开你大哥虚伪恶心的那一面,就算你身边最后只剩下我和那个根本就只把你当作一个工具的大哥,你也依然不愿意改主意么?
亲缘有那么重要么?
或许说,下一回,我非得试试去直接把你的记忆抹平了才行?
可是箢箢啊,他们都不记得你了,他们的过去里都没有你了,只有我,只有我爱你啊。
谢阔闭着眼睛一点一点数着雪落下的声音,恍惚间,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谢阔缓缓地睁开了眼。
他知道,等到宣判的时候到了。